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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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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出了“一寸风”,花蚕与花戮并肩走一起,这一刹那,两个人神情说不出相似。

    然而很地,花蚕恢复了文雅少年形象,而花戮依旧面无表情,就好像之前是幻象一般。

    可是,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心情。

    沉默地走了良久,久到周围人群都仿佛成了背景,花蚕才轻轻地吁出一口气:“……便宜爹下落有了,要去找么?”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花戮声音一如既往,冷漠得很。

    “自然是要去。”花蚕弯一下嘴角,“关键是,什么时候去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说。”花戮顿了一下,还是吐出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哥哥就不能多说几个字么。”花蚕瞥他一眼,“依你看,便宜爹是真疯还是假疯?照便宜爹对便宜娘感情,积郁成疾是有可能,不过既然还没有我俩消息,像他那样神志坚毅人,全盘崩溃……不太应该。”

    “你认为,父亲装疯。”花戮一字一字,倒是终于说了句完整话来。

    “也未必是装疯。”花蚕摇头。

    花戮恢复原状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真会推卸,我说便我说。”花蚕哼一声,“照我想,便宜娘去了,便宜爹自然是悲痛欲绝,强打了精神去江湖中找两个似乎失了踪儿子,却到处找我们不到,又是一重打击,而后想必是以为我俩凶多吉少,就不愿意醒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自欺欺人?”花蚕侧头。

    “是这样没错。”花蚕勾唇,“不是真疯,是不愿醒,若你我他面前晃上一圈,想必就会立刻醒转。”他唇边弧度扩大,“只不过,失去了便宜娘便宜爹,究竟是醒着好还是蒙昧着好,却不是你我能决定。”

    “何时去见便宜爹,是偷着见一面,还是明着见他,长兄如父,我哥哥,还是你来说一说罢。”

    “此时不行。”花戮停住了步子。

    “?”花蚕挑眉。

    这人真是难得说得这般绝对,武林大会还有几日,若两人全速奔驰,赶那之前回来也并非做不到……如此他倒想听一听,究竟是什么缘故。

    “花绝天来了。”花戮说。

    只一句话,立时让花蚕冷了脸。

    花戮走到边上,脚尖墙根一触,那里正有个奇异兵器形状,正是花绝天留下标记。

    “花绝地都化成了灰,真亏他还有心情过来。”花蚕冷笑道,“莫不是要来找我报仇?”

    “他知道是你?”花戮反问。

    “大概不知罢。”花蚕眯起眼,“他每月都来探望花绝地,又不敢让他知晓,我发现了他,他却不知道,该还以为我是花绝地乖巧徒儿。我杀了花绝地,再烧了整个山谷,还特意砍下花绝地半个头颅给他留作纪念,待他来了,想必欢喜得很。而后,就该要找我问一问出了什么事,或者……干脆杀了我。”

    是了,因为只有师父尸体没有徒弟,自然就要问徒弟,而若是想要泄愤,杀了这个与自己意之人呆上十多年所谓徒弟,就是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“他杀不了你。”花戮重走回花蚕身侧,平淡说道,“我不会让他杀你。”

    花蚕挑眉:“哥哥倒还记得便宜娘话?”

    花戮还没回话,前方动静却突兀地闯入了两人耳中。

    楚辞楼外楼没有开卞阳。

    虽说这地方大,可人流比之浮阳还要复杂许多,加上当今武林盟主赵家此扎根,楚辞不想与他们过多牵扯,就不能明着这里摆出太大生意。

    因而前面那一栋刚有人跌出二楼窗口高大酒楼,并不是楚辞楼,所以楚澜这地方讨不到好,也是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从二楼跌下来并不是楚澜,或者说,是楚澜踢了人下来,然后就被十好几号人团团围住,他身边,还沾着姿容秀雅顾澄晚,以及清清淡淡长相平凡方狄。

    “分明是我们先订了位子,为何才一过来,就被旁人占了去?”远远还听到楚澜大声嚷嚷,“这是什么道理?哪里有这样道理!”

    这嗓门听起来,似乎是他占了理。

    从酒楼里噔噔噔冲出来个长相油滑中年男人,两撇胡子别嘴边,一副气急败坏样子:“谁让你踢人?踢坏了你赔得起吗!我家少爷命贵得很,不过是坐个座位,又算得了什么?护院们给我上,今儿个胡爷我非得让这小兔崽子掉一层皮不可!”

    说话时他已经跑了出来,还没等站稳就见到他家少爷四肢朝天惨样,赶忙扑过去抱着大哭:“哎呦喂我家少爷真是可怜,怎么就碰见这么个兔崽子了!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好啊哎呦喂!”跟着眼睛一翻又吵开,“哪里来驴孙子也不长长眼,我家少爷是你能动吗?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家少爷是谁!我家少爷可是傲鹰堡嫡子嫡孙,是要继承堡主之位!要是出了个什么好歹,咱们傲鹰堡可要追杀你三千里,不……不放过、过你们!”

    骂得太激烈差一点岔了气,可这丝毫不影响他情绪,两手叉腰,指着楚澜继续骂:“还……还不给我捉起来!哼!”

    楚澜嘴角抽搐,心里直犯恶心,不过现可没有让他作呕时间了,才一转眼,那十来个被骂护院就憋着一口恶气围攻过来……除了轻功,楚澜只有三脚猫功夫,现身边有两个人,他当然不能丢下他们跑路,就只好左支右绌,努力抵挡。

    顾澄晚听到“傲鹰堡”三个字,心中一动朝方狄看去,方狄虽然没什么表情,他却能见到他眼里闪动光——不是怨恨不是愤怒,反而寂静得有些怪异。

    方狄目光,正投那被“八字胡”扶起来傲鹰堡少爷身上。

    “阿狄。”顾澄晚手里一边挡住护院攻击,一边往方狄那边靠去,“你认识?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认识。”方狄嘴角扯一扯,露出个似乎是笑容表情,“你当初所看到我,狼狈伤口就是拜此人所赐。”

    顾澄晚一凛,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晚他与那人捡到方狄之时,方狄遍体鳞伤,他也还清楚地记得,听到那人说“有撕裂伤”时候,这个人仿佛很无所谓回应——“我没有被实际做什么,他们用是树枝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这么惊讶。”方狄淡淡一笑,“这个人叫方蒙,傲鹰堡大当家长子,傲鹰堡这一代身份尊贵人。”

    方狄手下也没有停,之前从没有学过武艺,即便是成为人蛊之后拼命了恶补,他拳脚功夫也是赶不上自幼熏陶顾澄晚,而这十几个护院保护是方家嫡子,当然都是一些身手不错之人,短时间内,顾澄晚游刃有余,可他却只能堪堪抵住攻势。

    抬脚踹飞一个大汉,顾澄晚闪到方狄身侧:“当初欺负你人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方狄点头,一拳打正对面护院腹部,“带头那个,狠那个。”

    顾澄晚笑了:“你恨他?”

    “不恨。”方狄抬眼,捉住袭来之人手臂猛然甩出——“傲鹰堡会消失,我何必跟死人计较。”

    “有这么脓包继承人,就算你不做什么,傲鹰堡也留不了。”顾澄晚动作也激烈了些,指尖上甚至泛起微微青光。

    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相处得为熟稔,方狄沉静地提醒:“不要做多余事,不要误了主人事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。”顾澄晚也发现自己出现了异常,手指捏了捏,就又变成了普通模样。

    三个人还与人对打,围观人也是越来越多,傲鹰堡那位继承人被自己属下扶起来,连头上发冠都被跌得歪了去。好是从二楼跌下,也没个什么伤筋动骨,只是这位少爷惯来养尊处优,虽说被怎么样,却也痛得狠了。

    “八字胡”素来懂得揣摩主子心意,早就派了人回去再叫人,这不,没多会,就又轰轰烈烈地来了十几个,接了前面挡不住护院们班,护院们见来了帮手,就也振奋精神,加攻势。

    顾澄晚武功好,只可惜不能运起太多内力,不然会露出人蛊本相,若是被人看到,就难解释了,楚澜不用指望,方狄也仅能自保……这样一来,狼狈就成了楚澜几个。

    不过既然是卞阳如此武林大城,酒楼又是个人流汇聚地方,那么,有人插手过来,便也不足为奇。

    插手,是个颇为结实年轻人。

    说是年轻人,约莫也有个二十五六模样,肤色略黑,眼睛里透着一股蛮气,五官生得颇为周正,甚至说,是称得上英挺。而他武功也很是高强,正游斗几人只觉着眼前一花,就有个人挡方狄前面,掌力微吐,三五两下把那些个围攻之人都扇倒地上。

    八字胡见讨不了好,急急忙忙方大少爷耳朵边上说了几句,方大少爷口里哼哼两声,怨毒地盯了楚澜一眼,才踉踉跄跄地撑着八字胡跑出去。

    一边推挤围观之人,一边破口大骂,八字胡脚步也很,不多时就消失人群中了。

    没有了热闹看,人群自然是散光了,而之前出手相助年轻人则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们没事吧?”他看一眼方狄轻咳一声,似乎有些不习惯,表情也有些硬硬。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方狄摇一下头,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顾澄晚与楚澜也急忙道谢。

    年轻人没有多话,他拎起扔一边大包,点点头立刻离开。

    目送他背影消失,楚澜几人也没了心情吃饭,刚也要走,花蚕出声,喊住了他们。

    另一边,大开皮货铺子里走进一个人,把手里巨大包裹“嘭”一声扔柜台上,掌柜老爷子笑眯眯打开,正见到一张完整斑斓虎皮,他满脸褶子笑得开,手指头朝店里小门指一指,说:“东家里头等着,贵客请自行进去。”

    夜晚,月色朦胧。

    顾家别苑里僻静院子厢房里,花蚕半趴花戮胸口睡得正香。花戮心跳很平稳,就和他那永远不变表情和沉静一样。

    一缕凌厉指风自窗外射入,轻轻地打窗棂上,发出“喀”一声细响,花戮猛然睁眼,眼里划过一丝冷光。

    随即,他右臂微微一动,不着痕迹地将臂弯里少年挪到床榻上,另一手随意拉过,就披上外衣,从大开窗口掠了出去。

    前方人速度很,起纵跳跃间就像是几个被截断了虚幻影子,急速向前,而花戮也不遑多让,飞奔之时掀起淡淡风,飘飘忽忽犹如鬼魅。

    两人一前一后奔出很久,终于到了城外一片荒凉之处。

    前头人停下来,花戮就也定距离那人不到十尺地方。

    前头人并不说话,然而花戮却破天荒先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师父。”他语气里没有特别情绪,就像是平实地叙述一般。

    前头那人转过身,露出正是花绝天那张粗犷脸。

    花戮看见花绝天此时模样,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。

    此人依旧高大,可原本魁梧身躯却像是瘦了些许,眉宇之间看似平静,却又仿佛隐隐蕴含着某种凶厉之气。

    “花戮,真是好久不见了。”他说道,“若我不来找你,你可不是要忘记我这师父了罢?”

    “徒儿不敢。”花戮抬头,说出告罪话来。

    他得清清楚楚,花绝天抬眼之时,那双眼,正透出血一样颜色。

    花戮目光极地下移,又落花绝天腰间——那里挂着个月光下微微泛白物事,细细看去,竟然是一个头骨!

    确切地说,并不是完整头骨,自鼻梁起那头骨被分作两半,上面头盖骨是完好无缺,而两边颧骨,却是一半完好无缺,一半带着深深刻痕。而这个半残头骨又被人不知涂了什么药物上去,居然一点干枯痕迹也没有,而是饱满,甚至莹润。

    花戮视线只那一掠即过,可花绝天眼力,自然能看得清清楚楚,他张开口,嘶哑一笑:“怎么,很感兴趣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花戮否认,“只是奇怪。”

    “哼,故人尸骸罢了。”花绝天“嘿嘿”笑了两声,“未免心中挂念,还不如干脆带身边好,不是么?”

    花戮没有接话。

    花绝天话锋一转,问道:“之前我见与你同睡还有一人,此人是谁?”他问题仿佛很随意,但又隐隐蕴含着某种奇特意味,甚至有些追根究底。

    花戮敏锐地听出来,有一种他极为熟悉感觉藏花绝天看似无意询问之中——杀意,一个不满就要出手杀意。

    而且这杀意并不是针对花戮,而是针对那个人,那个与花戮同睡之人。

    花戮直觉地觉察到,花绝天认出来了——这个做了花绝地十几年徒儿少年。同时花戮也知道,他还没有确认花蚕花戮已经知晓彼此身份。

    花蚕花戮五官相仿,可由于气质南辕北辙,早已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兄弟身份。所以,只看花戮回答如何了。一个不小心,花绝天杀意就要喷薄而出,还没有达到梵天诀十二重大圆满时候,花戮决不是花绝天对手。

    沉默了一会,花戮终于开口。

    “情人。”

    花绝天表情瞬间扭曲到某种奇怪境地:“为师没有听清。”

    “是情人。”花戮斩钉截铁。

    花绝天神情怪异,眼中红光闪烁:“你们如何相识?”

    “路遇。”花戮答道,“同行多日,而后定情。”

    花绝天眼神加奇异:“花戮,你不是轻易动心之人,为师不信你。”

    “情之所钟,情非得已。”花戮眸光一闪,“熟悉感,很亲近。”

    花绝天明白了花戮意思,唇边笑容加诡异,他伸出拇指腰间半个骷髅头上温柔摸了摸说:“这样很好,你也很喜欢罢?等到那一日,你会开心。若是早知如此,当初想必你还会乐一些。”

    他说话颠三倒四,花戮也不打断他,就听他那里絮絮叨叨,同骷髅头说了好半天话。

    时间渐渐过去,终于到了后半夜,花绝天就像突然反应过来,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喜欢,就继续去喜欢,为师不管你。”花绝天摆摆手赶他,“走走,别忘了武林大会之后就是比武之日,你可要准备好,一举杀了仇人才是。”

    花戮一颔首:“徒儿明白。”

    就跟离去时候一样,窗户依旧大敞。

    窗子里软榻上,秀美少年披着长长黑发,一只手拖着下颔,另一手拨弄一只小小蛊虫,很是自得其乐。

    气息冰冷青年自窗外而入,正落屋子中央,他一甩手把外衣除去,慢慢地走到床边。

    床榻上,只着了单衣少年抬起头,眼里映着惨白月光,面上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“我哥哥,你可真会说话……”他白得有些透明指尖周围,绿豆大小蛊虫嗡嗡飞舞,“情人?还真是好理由啊~”